老润 发表于 2014-6-29 14:25

【老润随笔】我的朋友花椒及其他

本帖最后由 老润 于 2014-6-29 14:30 编辑

我的朋友花椒及其他
    这一切,不过是由1997年隔壁煤炉上爆出的异香引起的……

一、从高中的伙食说起


    最开始认识它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鄂北随州的一个普通高中,高二的我。在我们胃口最好的年代,学校食堂里每天奉献给我们的是砂子把牙齿训练得小心翼翼的米饭,和两到三毛钱一份虽然不可口但还是经常嫌少的配菜。    饭是用粮票或米换成的饭票打来的。粮票有湖北省粮票,也有全国粮票。农村里来的学生,米比粮票来得容易,每次回家便大老远带几十斤米来,换成一扎塑料片,放在箱底或者枕头下面;同时这些塑料片也俨然成了学校周边方圆几里地小卖店的硬通货,日杂百货和农家饭菜都可以买到。当然,大家都知道石头和砂子比大米来得更容易,于是总务处粮仓里的磅秤上,便偶尔可以听到米袋落下去后发出的砖石撞击声。至于食堂的师傅们淘米时筲箕底下厚厚的一层石子,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新闻了。

    至于配菜——在我们的牙齿时常需要蹑手蹑脚、轻起轻落的时候,陪伴那个年代的米饭一起敷衍我们别无选择的胃口的,是一直活跃在我们调侃里的各种叶绿素、脂肪和蛋白质(当然主力必定是叶绿素了),——我们一直觉得,能把谁都能做得可口的普通菜蔬做得并且每次都做得如此难以下咽,实在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这就是大锅烧菜的魅力。我们常说:人参也要给他们做成酱萝卜味了。尤其让人耿耿于怀的是:菜里总是让人尝不到油的滋味,这除了洗碗的时候颇受惠泽外,从来都是荣获强烈声讨的。


    尽管我们最后总是原谅了这些现实,但当到语文课上到《包身工》的伙食的时候,我们还是没有放弃产生共鸣的权力。可是我又很奇怪那时的我们竟然又几乎从未剩过饭,而剩下的只有意犹未尽。当有一次二哥光临寒校宁可饿上一天也不吃我们的伙食时,我才觉得我可以不必再自责我们一向的那些牢骚和刻薄了,同时也禁不住对自己肃然起敬起来。

    花椒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的。那是一个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盼望中的中午,一下课我们就敲着饭钵蜂拥到摆着一排大盆子的水泥台前,实现从第三节课就开始酝酿的渴望。一番乘风破浪之后,我和我的饭菜挣出了重围。菜打的有点少,但我有饥饿和信念。端起来就吃,可奇怪的是这一次的胃口却怎么也哄不过去了,——青味扑鼻的青菜,干巴巴的,毫无油腻之感,味同嚼蜡,一半在口一半在喉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一边是食欲未敷,一边是难以下咽,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恰好家里带的咸菜也吃光了,只好到处求助。听说谁有一瓶什么油,软泡硬磨地讨来,打开里面还泡着许多小颗粒。不管那么多,反正是食用油。背对着主人狠狠地舀了一大勺到菜上就端到一边,细细拌匀,便重新拉开了狼吞虎咽的架式。这一吃不要紧,乖乖,险些不知道这个舌头是谁的了。



    ——“喂!你的油里面是不是有清凉油?”我大声问。    结果在他们的大笑中我恋恋不舍地把大半碗饭菜全都倒掉了。    主人说:“这叫花椒油。”    在这之前,我们家烧菜一向是用胡椒的,在家里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玩意儿。而我和花椒的初次邂逅也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二、宜昌的花椒岁月


    很多年后,到了宜昌。    小街的盒饭和隐约的川味便成了我们落脚后的第一道风景。而这时的花椒,也便悄悄进驻了我的生活。而日子也就这样在杯盘边上翻飞。在这个麻辣遍地的城市,街头摊点上的花椒辣椒让人难以拒绝——只有不需要麻辣的时候才需要事先打招呼,麻辣才是默认的标准配置。无论面前的老板是货真价实的川军,还是来自江汉平原的新移民。外来人口的拥入使这个从不孤独的城市的口味显得不伦不类——湖北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城市有如此普及的麻辣,使人联想起它婉转啁啾的方言——给人一种楚蜀杂交的感觉。谁叫它是川江门户呢?    而就是在这里,我开始了和花椒的深交。
    俗人们大概是过腻了平淡泛味的日子,总爱找一些古怪而刺激的东西来调配自己的生活,比如我,一旦发现了花椒的脾气,不知不觉中便前嫌尽释,有如国民政府之于日本战犯一般,接着情投意合,以致于背叛了养育自己二十年的家乡口味,甚至于再回老家时要对没有麻辣味道的乡土风味产生异议。    麻辣麻辣,花椒向来是和辣椒搭配的,尤其要尖尖的红红的朝天椒,辣得响亮,麻得爽利,才叫痛快。而汤里一旦有了它们的味道,便如同陈酿里有了可资回味的后劲,是只加油盐味精的清汤所不能比拟的。    用花椒又要舍得放油,油热至七分的时候,随姜蒜一起下锅,须臾便会招来左邻右舍的光棍们——都是我们一拨分配过来的应届大学生。炸到金黄就要下菜,是炒是炖,就随你了。此时,花椒等香料的异味已化入滚油而散入菜蔬的肌肤了。


    初入社会独立生活,乍学烧菜的新鲜感好比初学自行车的前半年。在我终于可以主宰自己的胃口时,不禁会油然生出一股“老子总算熬出来了”的得志感,而欲去广交如花椒之流性格乖僻的朋友,一度曾经热衷于在烧菜中尝试各种奇葩调料来挑战味蕾的极限。现在想来,这种标新立异的冲动,在日渐宁静淡泊行将迟暮的岁月里,多半觉得有一些为赋新词般的浮躁;但在当时,还是可以在同届毕业的同事校友中浪得一个大厨的虚名的。
    子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其口味之讲究非凡人所能及也;而我也不过是或偶然或必然地结识了花椒而已。这时我不禁又要想:高中时的菜盆,不指望它能有一层令人欣慰的油花,只要有一丝花椒的香味,或者只要有一丝愿意花费精力用花椒来调味的心思,那个时代的我们也要积下许多口德的。


    而日子也就这样在杯盘边上翻飞。正在花椒已和身边的许多朋友一样溶入生活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时,一个朋友讲了一个关于花椒的故事——    鄂东南的他刚到宜昌时,上街吃了一碗炒米粉,吃完后拍案大喝:“老板!我中毒了!”    “怎么会呢?不可能啊!”老板很吃惊。    “没中毒我的舌头怎么会这么麻?!”他义正辞严地质问。    老板的回答是温和的一笑和一个温和的问题——“你是哪里人?”    ……于是我们都问:你是哪里人?怎么现在都成了花椒的朋友?

    其实我本无暇表述我和花椒的这星星点点的琐碎交情,并因此而牵出许多与之未必相干的琐碎往事的。契机只是某日隔壁的煤炉上一阵扑鼻的异香直袭丹田,纯粹的气味把人从不经意中提携出来,让人特别精神,不禁要迅速去脑海中检索它的名字——哦,是花椒!是乍下油锅的花椒!原来它还可以这么香!我不仅自己首先惭愧起来:和花椒朝夕相处这么久,却从没有领略如此的风采,仁兄居然还可以有这样的底蕴!大概是每次都是关在花椒的香味内身处庐山而当局者迷的缘故吧。    听说花椒用得好,没有麻味只有香味,此言得之。
    于是游思远骋,落笔将以上记在了手头的便笺纸上。

三、上海补记


    现在回头翻起上面这段文字,就好像从箱底翻出好久不曾穿过的粗布衬衣;再看看这段文字的记录时间,已经是1997年1月21日这样一个如此遥远的日子了。    这时已是上海,虽然早已远离了那川味浸泡的夷陵古城,但花椒以及我与花椒的交情却一直带在身边。轮到我再次烧菜的时候,花椒居然摆在了和盐并列的位置,除了鸡毛菜空心菜,几乎已经找不到不放花椒的菜肴了。在酸辣土豆丝和番茄蛋汤里一个一个先挑出花椒来,已经成了一家三口正式开饭前经常的功课。

    是为此记,为我的朋友花椒,为高中食堂里缺少油水的懵懂时光,为在宜昌的那段难忘岁月——那绿萝路山坡上的老宿舍,那隔壁煤炉上爆出的异香,以及异香中勾出的依稀回忆。
——《由1997年隔壁煤炉上爆出的异香想起的》

来啊打我啊 发表于 2014-6-29 15:03

花椒直接吃麻舌头,就是事后吸气有凉凉的感觉
煮锅的时候放麻麻的好吃

老润 发表于 2014-6-29 15:05

来啊打我啊 发表于 2014-6-29 15:03
花椒直接吃麻舌头,就是事后吸气有凉凉的感觉
煮锅的时候放麻麻的好吃

看来是有丰富的实践经验!;P

yutu 发表于 2014-6-29 15:26

入味的料!

老李九七 发表于 2014-6-29 16:10

四中?

随天随地 发表于 2014-6-29 19:35

楼主好文!
细细读来,生活的麻香飘然入鼻,也将我拉回了那懵懂的岁月!那时年华或许也如这花椒,麻麻的让人回味!

老润 发表于 2014-6-29 21:19

老李九七 发表于 2014-6-29 16:10
四中?

老五中:loveliness:

老润 发表于 2014-6-29 21:20

yutu 发表于 2014-6-29 15:26
入味的料!

的确:P

老润 发表于 2014-6-29 21:22

随天随地 发表于 2014-6-29 19:35
楼主好文!
细细读来,生活的麻香飘然入鼻,也将我拉回了那懵懂的岁月!那时年华或许也如这花椒,麻麻的让 ...

点评得也如这麻香的花椒,别有一番风味!{:1_535:}

上官婉儿 发表于 2014-6-29 21:59

老三届 发表于 2014-6-29 22:16

{:1_537:}超赞!楼主此帖为随州网近来不可多得的好帖.图文并茂、文笔精谌、集思想性哲理性于一文,可见楼主才华了得!如网坛得此君、真乃网坛文版之幸也!
@yanglin @织梦的鱼 @封江游子 @清心可以 @四惠 诸君给予点评顶帖
文中所配历史图片、经典之品、收藏了{:1_522:}

蓝雨儿 发表于 2014-6-30 06:30

本帖最后由 十月的雨 于 2014-6-30 06:35 编辑

闻到了花椒的味道——香,就如这文字,字里行间飘香怡人,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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