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枣会战：疏离的民间记忆

随州梦

陈强 | 随枣会战：疏离的民间记忆

随枣会战：疏离的民间记忆

文 | 陈强

“请问你知道随枣会战吗？”

“不好意思，没听说。”

“你知道抗战期间随县县城被日本人占领了六年多时间么？”

“啊？还有这回事？我还参过军呢，竟然不知道。”

这是2019年10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抗战将领后代寻访随枣会战活动前夕，发起人陈强在随州与所乘滴滴快车司机的对话，司机是一个略带羞涩的帅气小伙，不到三十岁，标准的90后。

疏离的民间记忆，让本次活动的意义格外凸显。

80年前，正面战场22次大会战之一——随枣会战在饱经沧桑的鄂中大地打响，国共军队同仇敌忾、抵御外侮，谱写了气壮山河、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诗。

1939年5月，日寇占领随县县城

80年后，来自四川、重庆、贵州、江西的十余名随枣会战抗战将领后代应民建随州市委和随州关爱抗战老兵公益组织之邀相聚随州，探访先辈战斗的足迹，其中绝大部分人是首次来到随州。

包括第29集团军总司令王缵绪的孙女王薇，第29集团军44军敢死队队长王建堂的侄子王烈勋，45军参谋长汪匣锋的女儿汪复娟，45军127师师长陈离的外孙女金雷，13军110师师长吴绍周的侄子吴永成，13军89师266团团长张树瑜的外孙女张新珠，41军124师371团团长严翊的子女严裕寿、严裕祥、严裕芬，41军124师371团2营营长李兆麟烈士的儿子及孙女李祖君、李佳圆，另外还有四川巴蜀抗战史研究院专家王剑峰。

此行主要内容为寻访随枣会战战场，并举办相关主题沙龙。

即将踏上祖父浴血奋战的疆场，第29集团军总司令王缵绪的孙女王薇的心情格外激动，在重庆开往随州的列车上，她饱含深情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八十年前，祖父驰赴前线取道川陕，经“千障雄关”过“万株烟树”，抱“几见丹心似古人”的豪气，令我辈敬佩仰望。

关于王缵绪将军从重庆出发去往湖北随州抗日前线，当时报纸曾刊发消息：（1939年）12月9日，王缵绪将军抵达重庆晋谒蒋委员长，蒋氏对王将军杀敌情切，颇为嘉奖，特嘱王氏于前方安心作战；10日，乘轮离渝东下，随行人员有侍从主任王彬、主任秘书胡纯情、高级参谋唐儆生等十余人，还亲携慰劳所部官兵的毛巾、棉被、棉服等物品；12日中午抵达万县，各机关团体列队前往欢迎，高唱欢迎王将军的军歌，情况热烈空前。离开万县，王将军一行经巫山进湖北，最终抵达所部驻防地张家集。

行前他对中央社记者说：“今率部誓死御侮，以尽军人为国之天职，藉报国人！”途经巫山，王将军曾亲书《庚辰川陕道中》一诗，以志情怀。

征车人日出西秦，

蜀道青天始觉真。

千障雄关云外竦，

万株烟树涧边新。

谁曾白发亲戎马，

几见丹心似古人。

遥望授书台上雪，

苍松犹冷庙前春。

重走祖辈抗战路，是我曾经数次计划和向往的，尤其是祖父游击作战的大洪山，最是期待！随县双河周家大塆第29集团军总司令部、用泥墙垒砌的招待所、王将军授课的军官讲习所，还有与日军反复争夺的张家集、客店坡……

火车将停靠十堰站，还有五个多小时抵随州。大洪山，终于要到了！

王缵绪孙女王薇在随县周家大塆29集团军司令部讲述祖父抗战事迹

魂兮归来李兆麟

根据行程安排，10月17日和18日两天寻访随枣会战战场，首个地点为烈士李兆麟牺牲地——随县吴山镇唐王店。

李兆麟，四川永川人，“七七事变”后，41军122师师长王铭章在四川德阳誓师，率军出川抗日。李兆麟留下家中病妻、幼子，随军出征。

1938年台儿庄战役爆发，122师奉命“死守滕县”，李兆麟随营长严翊所率的加强营“严营”守卫滕县的咽喉东关。守卫东关的“严营”幸存者仅有数人，李兆麟腹部中弹，血流如注，肠子溢出后硬生生按回腹腔才捡了条命，回川养伤。此时病重的妻子已经离世。

祭奠亡妻、安顿幼子后，家人劝他留下，但他对家人说：“国难当头，不去咋个办？！”，毅然归队参加随枣会战，担任22集团军41军124师371团2营营长，1941年5月8日，奉命守备随县唐王店，飞马作战、指挥布防时，头部中弹阵亡，享年30岁。烽火之中，团长严翊下令将李兆麟烈士安葬于离随阳店不远的随枣交界处。

李兆麟烈士生前照片

一晃80年过去了，李兆麟烈士之子李祖君已年过八旬，1992年，李祖君曾到随州去祭拜父亲，但多方寻访仍未找到父亲当年的埋骨地，只好带了一把泥土回川。数十年来，李祖君先生每每忆及此事，无不潸然，深以有生之年未能寻访到父亲遗骨为憾。

李兆麟烈士之子李祖君在父亲牺牲地祭奠

随枣会战期间，数万名像李兆麟这样的烈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绝大部分人甚至没有留下姓名。此次李祖君不顾年事已高，腿脚不便，携女再次踏上父亲奋战的热土，祭奠亡父英灵。

由于找不到李兆麟牺牲的准确地点，李兆麟父女就在唐王店通往铁山红叶景区的道路边的一颗树下，洒下从故乡四川带过来的泥土，与李兆麟的英灵融为一体。

“爷爷，我来看您了，虽然没有见过您，但我一直深深敬仰您的英名，希望您的在天之灵保佑中华儿女远离战争的痛苦！”伴随着阵阵山风，晚辈含泪倾诉对先辈的绵绵思念，陪同祭奠者闻之无不动容。

李兆麟烈士孙女李佳圆在祖父牺牲地祭奠

吴氏兄弟的随州情缘

10月17日下午，寻访团队来到了随北重镇高城镇。1939年5月进行的随枣会战和1940年1月进行的豫鄂会战冬季攻势（又名鄂北战役），均在高城展开。

1939年2月2日到1940年1月23日国民革命军第13军110师参加了“峰子山”、“长岭岗”等两次高城保卫战。

据110师师长吴绍周侄子吴永成讲述，1940年1月12日，13军110师奉命开往高城，守卫高城，14日晚31集团军诱敌深入，110师经过两天浴血奋战，争夺了雷家台子、何家砦（寨）附近阵地，给日军造成伤亡重大、并俘虏8名日军。

17日，日军增援大量部队攻击110师，18日增加到六、七千人战车30余辆，在其飞机大炮战车的掩护下，对何家砦（寨）、峰子山、高城西侧高地疯狂进攻。老砦（寨）争夺激烈，失而复得，峰子山也反复争夺、牺牲惨烈。峰子山至今葬有上万名国军烈士的遗骨。

吴绍周侄子吴永成在峰子山讲述高城保卫战

因为高城保卫战，吴绍周、吴绍文兄弟和随州结下了不解之缘。

1940年1月19日午夜，高城长岭岗，天气陡变、大雪纷飞，第二天拂晓积雪尺许，天寒地冻导致日军的飞机、大炮、战车难以发挥作用，战斗力明显下降，31集团军司令汤恩伯下令歼灭日军。

据吴绍周侄子吴永成撰文：打扫战场时已近傍晚，高城的大雪下个不停，汤司令和随从路过某村庄，卫士听见附近有婴儿哭，于是告诉了汤司令，汤司令好奇地说：“你去看看是哪里传来的声音”，由于婴儿哭声比较弱，时有时无，卫士寻找了好一阵才找到，这个婴儿是用小棉袄包着，脐带还未剪，一看是男孩，在一旁的副官马上对汤司令说：“汤司令，吴师长没有儿子，何不送他收养”。汤司令马上传令卫士通知110师师长吴绍周。吴绍周得子后，为了纪念高城保卫战，就将养子取名为“吴高城”。

1938年底，在钱瑛领导、组织以及武汉八路军办事处主任李涛同意下，命吴绍周胞弟吴绍文组建抗战话剧团并任团长，参加国民革命军13军110师抗战队伍，进行国共合作抗战。

1939年11月初，话剧团参加110师的鄂北高城保卫战。话剧团驻扎在随州高城镇的军营里，每到一地就帖宣传抗战的标语、发宣传单，并向官兵和老百姓演出，演唱《南口的炮声》、《十三军抗战进行曲》、《大刀进行曲》、《在太行山上》等。

吴绍周、吴绍文兄弟，一武一文，携手抗战，结缘随州，成为随枣会战期间的一段传奇佳话。

13军110师师长吴绍周

13军110师话剧团团长吴绍文

少年吴高城与养母、吴绍周妻子张振民合影

寻访团队17日还探望了参加过随枣会战的高城镇卸甲村抗战老兵赵文成，其所在部队为41军124师371团3营9连1排，团长是严翊。

这次严翊团长的三个儿女严裕芬、严裕寿、严裕祥也来到了随州，见到团长的后代，97岁的老人浑浊而惊讶的的目光顿时清亮许多，紧紧拉着严翊子女的手，老人尘封的抗战记忆一下子鲜活起来。

“老伯，你对我父亲严翊的印象咋样呀？”“你父亲好严格哩，不愧是姓严呀”。老人开朗幽默的的性格让在场的每个人深受感染。

严翊子女看望抗战老兵赵文成

寻访团队一行还凭吊了随县新街镇河源店127师抗战烈士墓、参观了洪山镇双河周家大塆29集团军司令部旧址。

寻访团队凭吊河源店127师抗战烈士墓

伴随英雄战斗在大洪山的“死字旗”留在了随州

19日下午举办的“八十年家国——与随枣会战将领后代面对面”主题沙龙上，抗战将领后代纷纷讲述先辈抗战背后的家国情怀，深深感染了每一位听众。

专家介绍，在整个抗战期间，随州都是抵挡日军进攻的第一战场，更是整个相持阶段的日常战场。随枣地区的坚守，保卫了襄阳、南阳、重庆等地，保卫了西南大后方，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战信心，随枣地区成为保卫重庆、西南的最前线。

嘉宾签到展示

死字旗是川军壮士王建堂在出川抗战前，由其父亲王者诚赠送的一面写着一个斗大而苍劲有力的“死”字的旗帜。鼓励儿子为国捐躯，奋勇杀敌，马革裹尸，1939年11月，王建堂带着这面死字旗来到湖北，先后参加了武汉会战和大洪山游击战，王建堂担任29集团军44军敢死队队长，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受伤了就用这面死字旗包裹伤口。

在主题沙龙上，王建堂侄子王烈勋讲述了死字旗背后的感人故事，并特地复制了一面死字旗，留在随州这片热土，激励随州人民勿忘历史、振兴中华。

王建堂侄子王烈勋讲述死字旗背后的故事

数百里随枣，山河遍洒壮士血。

八十年家国，浩气长励后人心。

三天的活动无疑是短暂的，虽然它是民间发起的活动，而且规模不大，但它开创了随州历史上纪念随枣会战的先河，其分量在每个参与者的心头都是沉甸甸的。正如参加主题沙龙的随州本地学者樊友刚老师所说，再不研究和梳理这段历史，就会有断代的危险。

抗战将领后代在随枣会战战场合影留念

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不要忘记为了这片热土抛头颅、洒热血的先烈们，人心树立的丰碑在岁月的洗礼中越发绽放出夺目的光辉。在随枣会战中牺牲的数万先烈们躺在这片温情的土地，就像躺在母亲的臂弯。他们与祖国的壮丽山河融在一起，直到永远。

正所谓：

浴血随枣敌气摧，

救国遑顾己身危。

从来功过人心定，

且看山河化丰碑。

挂在成都抗战将领后代客厅的书法纪念

本文作者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