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吃老鼠对某些人而言,实在骇人听闻。但鼠肉的风味极佳,属上品的黄鼠肉,不仅早年一鼠难求,而且还是辽、金、元、明四朝的御膳,如非贵为皇族,等闲不易吃到。
本文摘自《味外之味》,朱振藩 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16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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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味天地宽 弦外之音,通常意有别指,让人莫测高深,亦可发人深省。味外之味则不然,其中种种况味,非但越探越出,甚且无入而不自得。是以善听者耹听弦外之音,善品者则享味外之味,彼此各精一端,人生因而益妙。 味外之味,大有趣味。我之所以探索其味,始于多年前读清人富察敦崇的《燕京岁时记》,书中指出:“栗子来时用黑砂炒熟,甘美异常。青灯诵读之余,剥而食之,颇有味外之味。”为了明白此味,曾依样画葫芦,却吃不出个所以然来,差别或许在于电灯终究不是青灯,少了那股“味”儿。此外,有人认为糖炒栗子宜配竹叶青酒食之,才会香气更浓,有那“味外之味”。我在试了之后,其味果然不同,深服前人之见识,得味外味之旨趣。 又,关于栗子的品味,还有两种说法,可供诸君参详。就拿桂花鲜栗羹来说吧,这本是个时令菜,当秋末冬初之际,桂花阵阵飘香,栗子结实饱满,两者同纳一锅,由于得自意外,竟成千古名菜,引出一段佳话。 相传唐玄宗天宝年间,在一个中秋明月夜,杭州灵隐寺火头僧德明,正轮值烧栗子粥,供合寺僧众消夜。刚巧金风送爽,无数桂花飘落,大家吃过粥后,都夸清香扑鼻,味道更胜往昔。德明十分好奇,在几番探究后,终于解开谜题。从此之后,加桂花的鲜栗粥成了该寺名点,专供往来宾客食用,大受欢迎。 此粥再经厨师改良,加入西湖藕粉,易粥为羹之后,遂使桂花芳香、鲜栗爽糯及羹汁浓稠,全部融为一体。滋味清甜适口,比原先的还好,因而流行于江南,现则以江苏常熟虞山所烹制的最为脍炙人口。 这道著名素食,甚宜寒夜享用,天冷熬个一锅,趁热呷上两口,那种舒服暖和,全家人都畅心。 不过,杭州西湖的桂花,至今仍是名产,尤其烟霞岭下翁家山所产者,远近驰名。其中的满家弄一地,不但桂花特别香,而且桂花盛时,正逢栗子成熟,桂花煮栗子遂成了路边小店的无上佳品。浪漫诗人徐志摩曾告诉散文大家梁实秋说:“每值秋后必去访桂,吃一碗煮栗子,认为是一大享受。有一年去了,桂花被雨摧残净尽,感而写了一首诗《这年头活着不易》。” 区区一个栗子,惹来无数题材,引发不尽遐思,且说句实在话,全是味外之味,越探越有味儿,而且余味无穷。人生也唯有如此,才过得有滋有味,不但提升精神层次,同时足以适口惬意,于游目骋怀外,潇洒地走一回。
成都肺片两头望 最近大陆湘西举办个牛头宴,共享一百颗牛头,此举果然噱头十足,引起各方骚动,毁誉褒贬不一。 以牛头入馔,烧得最好的,莫过于民初川菜一代宗师黄敬临。黄氏于烹饪之道,每用极普通的食材,像瓜、菜、豆腐或鱼、肉等,精制道道美食,绝少以高档的鱼翅、燕窝、鲍鱼、熊掌烧菜。这位“安于操刀弄铲”“但凭薄技显余晖”的神厨,其拿手好菜之一,便是一般人弃而不用的红烧牛头,刀火功高,味醇料正,号称“天下美味”。 其实,早年的四川成都人好食牛头肉,尤其是牛脑壳处和牛脸肉等“下脚料”,俗称“肺片”。名作家李劼人在《饮食篇》中曾指出:“名实之不相符,无过于明明是牛脑壳皮,而称之曰‘肺片’,……牛脑壳皮煮熟后,开成薄而透明之片,以卤汁、花椒、辣子红油拌之,色泽通红鲜明,食之滑脆辣香。”只是“发明者何人,不可知;发明之时期,亦不可知”。到了1920年前后,更讹称为“废片”。从此之后,这牛肺片真相到底为何,也就无人细究了。 这个牛脑壳皮,每片约半个巴掌大,“薄得像明角灯片,半透明的胶质体也很像;吃在口里,又辣、又麻、又香、又有味,不用说了,而且咬得脆砰砰的,极为有趣”。而这种成都皇城坝三桥回民特制的名小吃,其正经名叫“盆盆肉”,诨名则叫“两头望”,其名称之由来,倒是有一段故事,极为诙谐有趣,且为诸君道来。 原来这三座桥之桥头,都能望见回民摆土钵钵卖这冷荤小吃,其场景为“短凳一条,一头坐人,一头牢置瓦盆一只,盆内四周插竹筷如篱笆,牛脑壳皮及牛脸肉则切成四指宽之薄片,调和拌匀,堆于盆内”,故有“盆盆肉”之称。由于辣香四溢,过客遂被勾引,那些贫苦大众,无不聚而食之,每人各手一筷,纷纷拈食入口。卖家一边喝卖,一边吆喝食客,“筷子不准进嘴”。食毕算账,两钱三块,三钱五块。此一淋漓尽致的吃法,自然 轰动全城。爱其味者,甚至面对盆盆,愈吃愈香,愈香愈不可遏止,直到把身上所有的铜板吃光为止。 面对这种“下里巴人”的美味,一些穿长衫而过的“上等人”,“震其色香,欲就而食,则又腼腆,恐为知者笑”,乃“趑趄而过,不胜食欲之动,回旋摊头”,疾拈一二片放进口中,一面咀嚼,一面两头望,怕被熟人撞见,既有失身份,也不甚雅观。取名“两头望”,真够传神。 著名的老字号餐馆“荣乐园”有鉴于此,乃师其用料,但不用卤水,即不沾水汁,改成现炒的盐,另加入花椒面、辣子面等作料拌匀,味仍保持麻辣,但平添甘脆口感,更能诱人馋涎,佐酒下饭,无以上之。
老鼠曾经是御膳 在清代时,凡入翰林院者,都喜欢人称“老先生”。有一年,浙江来了个姓乌的巡抚,某翰林前去拜会。巡抚听说他是从翰林院来的,即出上联“鼠无大小皆称老”以讽之。那翰林也不客气,顺口吟出“龟有雌雄总姓乌”反击,遂续成此一对仗工整、颇具巧思的对联,流传至今。 吃老鼠对某些人而言,实在骇人听闻。但鼠肉的风味极佳,属上品的黄鼠肉,不仅早年一鼠难求,而且还是辽、金、元、明四朝的御膳,如非贵为皇族,等闲不易吃到。 今天的北京,曾经是契丹人所建政权“辽”的“南京”。辽自称“北朝”,将北宋称之为“南朝”。自双方签订“澶渊之盟”,结为兄弟之邦后,两朝使臣往来不绝。就在此时,北宋使臣刁约奉命出使契丹,曾戏作四句诗,写道:“押燕(宴)移离毕,看房贺跋支。饯行三匹裂,密赐十貔狸。”由于诗中有几个是契丹族的语音,试行解释如下—— “移离毕”是契丹官名,其地位等于北宋的宰相。“贺跋支”则相当于北宋的“执衣防閤使”。“匹裂”是一种木坛,“以色绫木为之,如黄漆”,此物出自皇家,规格自然极高。至于匹裂内所装的“貔狸”,乃学名“达瑚尔黄鼠”的众多别名之一,可见辽的宫廷内,以黄鼠肉为珍馐。 金袭辽制,大内亦爱食黄鼠肉。到了元朝,因其味极美,充作“玉食之献,置官守其处,人不得擅取”。此外,据明太监刘若愚在《酌中志·饮食好尚纪略》中的叙述,明宫廷在正月时,“所尚珍味,则有冬笋、银鱼……塞外黄鼠”等等。由此观之,体大的黄鼠,肉肥壮鲜美,较乳猪而脆,深受帝后们喜爱,一直是御膳美食。 据文献记载,这四个朝代的御厨,在料理黄鼠肉时,多加配料蒸制,借以保留本味,并收其可润肺生津之效。及至清代,著名的文学家兼美食家朱彝尊在游山西大同时,曾在宴会上吃 到黄鼠肉,乃作《催雪》词以志其事,词中有句云: “刲肝验胆,油蒸糁附,寸膏凝结。镂切,俊味别。……更何用晶盐?玉盘陈设……”看来,当时那位厨子所烧的鼠肉,除油煎外,另用粉蒸法制作,一鼠两吃,不亦快哉! 我喜食田鼠肉,迄今尚无缘一尝黄鼠肉,每引为憾事,企盼这年的鼠年,可以大快朵颐,且了夙愿。
《味外之味》,朱振藩 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16年1月 《味外之味》图书简介 “台湾食神”畅谈中华饮食之美,有味、有料、有趣! 入于肚腹,出于典籍。历史味、名流味、庶民味、传统味……熔诸味于一炉,化为千丝万缕牵动时代、古今食趣的怀想与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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